我已經任由永恆的回憶襲擊,但是這些回憶不會失控,我正逐步地整理歸位。把時間的頻道調到很久很久------是一雙來自天主的鞋子。

作品集  

     下課鐘聲響起,叮噹,叮噹,清脆聲音傳遍學校,這是從日據時代即創立的國民小學,已經邁入七十年了,巴洛克式的尖塔型外觀,牆面的洗石子退成暗灰色,校門口前一條河流正平行躺在圍牆外側,右邊這一條河道的流水順著一條崎嶇不平的小徑方向流去。

夕陽西下,風吹搖動著荒涼的野草,一個男孩緩慢渡步在小路上。小男孩是這所學校四年級學生,他的右肩膀上背著破舊布巾包紮的書包,上衣制服袖口在手肘中抖動著,而卡其長褲短了一截地露出他風塵僕僕的小腿,往下看那黝黑瘦細的雙足,赤腳托著疲憊步伐踏踩在大小石頭的路上。

     這一條小徑順接著一片稻田,環繞田野的小徑,帶著小男孩走向一片緩坡,緩坡兩旁灰土乾枯的稻田包夾著這條道路與小河,沿著小河蜿蜒前進,可聆聽到悅耳的水流聲,小河末端河水流入寒煙溪,一棵棵大小石頭蹲伏在河床,成不規則的延伸到對岸,男孩熟練的腳步踏著石頭到達對岸後,蹲伏在溪邊,小心地將布巾挑開,提起了課本上的一雙咖啡色皮鞋,再紮緊布巾書包背在肩膀,他不斷地回轉看著混沌茫然靜寂的溪畔,然後繞著河道回家。

     「快到家了,要穿皮鞋回家。」他眼神有些不安默念著,之後他將手提的鞋子穿上,此時已經聽到狗吠聲,他推開門經過前院,進入到客廳後,再轉進廚房佇立在門邊望著他媽媽,一付等待期盼媽媽看到他穿鞋子的模樣。

     「聽到狗吠聲就知道你回來了,快把鞋子脫下,幫忙做家事,先去劈柴,木柴快燒完了。」媽媽忙著煮飯,回頭望了他一下,看著他腳下的鞋子。

     「要快一點喔!你爸爸就快下班了。」媽媽直著急似的表情。

     「我知道啦!」男孩放鬆心情脫掉鞋子後,小心翼翼的把鞋子放在床底下,然後開始他的工作,首先是去前院大庭劈木柴,然後是養雞…

      星期日的主日彌撒是男孩一星期最期待來臨的日子,是接受聖愛洗禮及指引方向的時間,在這裡他找到恩寵與榮耀,他是彌撒儀式神父的司儀,在金色閃耀的這股能量裡,他得到一星期期間不同的轉變,不祇是為了渴望牛奶和麵包的充肌,更為是神、人或動物最原始的徵兆,是一種互愛的絕妙時刻的降臨。

     神父與修女給了他自尊和平等,培養他不卑不亢的態度,教他憐憫及相關的禮儀,還告訴他寬容的道理及讀書的重要,不要追求尊貴與虛華。而他唯一可讀的書是聖經,這在他將來的生命過程中,確實是場無止境與撒旦的對抗戰爭,也讓他在將來人格上最深遠的影響。

     星期一早晨,寒煙溪邊靜靜站立的小男孩,望著上游的溪水流向另一端的溪畔,那是會流入大海的溪,在他的眼裏,那變化莫測的景象真是無比壯闊,從溪邊楓樹及柳樹群下,延伸到溪畔那端的距離,一群婦人聚集一起洗衣服,她們大部分是附近的居民,是男孩的左鄰右舍,她們蹲在溪邊用濃厚的閩南口音,一面交談一面洗衣服。

     秋天降臨,在溪畔的楓樹底下,涼爽的微風掠過,搖動枝葉繁茂的楓樹,樹葉低聲呢喃,斑鳩找同伴的嗄嗄聲,渡鴨的呱呱叫聲,而在旁邊的幾隻狗不時地吠叫著。

    「今天要不要上學,還是正準備逃學?」一位大嬸帶著笑容問他,接著聽到多種不同的笑聲。

     男孩將布巾書包放在一塊石頭上,脫下了皮鞋裹在布巾裏,拿起紅磚塊聚精會神的在大石頭上塗鴉,這是他唯一畫圖的方法,他在學校從來不曾用過任何顏料或畫紙,但是他肯定是非常喜愛畫畫。

     「時間差不多了,該去上學了!」那一個大嬸招呼著他。他靜靜地提起布巾書包綁在腰際,踉踉蹌蹌地走在上學路上。

       到了學校,鐘聲正好響起,是第一節課的開始,一位長相嚴肅帶著近視眼鏡的中年女老師走進了教室,她站在講台上。

     「檢查昨天的功課,把作業簿放在桌上,沒寫作業的同學站起來,」這是她每天上課時的第一句話。

     男孩從來都不擔心檢查作業,他的作業總是一團亂,破舊的作業簿像是好幾年的古董,簿本裡沒有幾張內頁,很容易知道是撕掉了再撕的痕跡,而很僥倖沒被撕掉的內頁,格子裏潦草寫沒幾個字,而且大部份都寫錯了。現在它習慣性地站起來,正看同學们的偽裝,他們正等著老師的誇讚,他卻站著等候被打手心或手背,而他也清楚會不會被處罰都決定在老師心情的臉上…

     「到後面去罰站。」他終於釋放心中等待的負擔,得到最輕的處罰。

     他討厭這種下了課謊話滿天飛的教室,很多同學正在瞎掰,嘰嘰不停盡說些芝麻瑣事,有些同學故意走到他前面,用諷刺的招呼嘲弄它,而有些同學帶著幾許憐憫的臉孔看他,而他卻有傲視朋儕的本事,無動於衷的站立著。

     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單一藍低聲重擊它心中的日子,他祇想早點下課放學,包起他最愛的鞋子,回到他熟悉景象的寒煙溪,去玩他喜歡的水中遊戲或畫圖…

     …此時眼淚竄升在他喉嚨,雙眼濕潤迥然幻滅,一股溫溫婉婉深植在生命裏的執幼之情,是長大的他再次去窺見他年幼的生活,去懷念他珍惜了幾年的鞋子的時光,一個擁有鞋子而不曾穿著上課的自悲,他現在找到憂傷的平靜,是在不同人生階段心境的反思,人在成長過程喜歡回憶,在頭髮開始變白時,中年的苦痛會慢慢加深,現在也無法回到過去的生活,而現代人更沒有像那樣子過日子了。

     在那些被埋葬的過往歲月中,大部份都在誘惑你進入最無情的現實,季節交接月曆上蝕刻的印記裡,描述著人性的錯綜複雜的命運及神安排的情節。

     而那雙在課堂上從未上腳的褐色皮鞋,那雙在那個年代的真實生活中不可能擁有的…來自天主的皮鞋…-竟在憶往的淚海汪洋中益發清晰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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